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茅盾梦断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

1999-01-08 来源:光明日报  我有话说

“文革”前爸爸忙得很,从来不跟我们谈天,实在没有时间。“文革”开始后,他与世隔绝,尤其妈妈去世后,他太空闲太寂莫了,和我们闲谈才多起来。不过“九·一三”事件以前,他主要还是以读书——包括读许多笔记小说——来消除寂寞。一九七三年下半年,他的所谓“叛徒”问题排除之后,他心情开朗了,与我们闲谈的时间就明显多起来,遇上他感兴趣的话题,更是侃侃而谈。

看到爸爸谈论文学创作时那种眉飞色舞的样子,我们萌发了一个念头:何不动员爸爸在家中悄悄地“重操旧业”?也许这是一帖对爸爸最有效的祛病健身良药。于是韦韬试探着建议:“爸爸,文化大革命还不知要搞到何年何月,与其这样整天闲着,何不利用这空闲时间写点东西,先保存起来,等将来有机会再发表?”爸爸居然没有反对。韦韬又说:“不能写现实题材,万一泄露出去,有人就会借此做文章。”爸爸说:“是呀,听说艾芜响应‘作家要立新功’的号召,写了一篇东西,结果又挨了批判。”韦韬说:“你有好几部长篇没有写完,何不挑一部把它续完,这样意义很大,风险又小,将来读者也肯定欢迎。”爸爸想了一想,打开了话匣子:“《第一阶段的故事》不值得续写了,它原来就写得不成功。《虹》虽说还有下篇,但不续下篇也能独立成书。只有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,故事只展开了前一半,主要人物的命运也还没有交代。还有一部《锻炼》,是四八年在香港写的,只在报上连载过,还没有出过单行本,你们恐怕都不知道还有这部小说。这也是只写了个头的长篇,原计划要写五部,才写完第一部全国就解放了,便再也没有时间续写,现在要续写恐怕工程太大了。那是一部试图反映抗战全过程的长篇。”爸爸沉湎在回忆中。韦韬连忙说:“那就续写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吧,这部书许多人都喜欢,认为它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学的传统,而且从题材讲,离当前的现实最远,风险也最小。”爸爸同意了,他也比较满意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。我们要帮他找资料,他说不必,只需要一本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的单行本,他要仔细读一读,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,一些细节都模糊了,书的风格也需要回顾和重新把握,以便续写时能够衔接。

就在这时候,爸爸收到了胡锡培的一封信,信中说:在成都流传着关于爸爸的谣言,说爸爸装病,闭门不出,却偷偷地在写一部“反党小说”,要待身后,方肯问世。爸爸把信念给我们听,纵声笑道:“我还没有动笔,谣言就先造出来了!这样一来,我倒要认真对待续写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的事了,一定要把它写好!”

从此以后,爸爸一有空就坐到原来妈妈卧室中靠窗的那张二屉桌前,这里成了他的工作台。爸爸先画出一张地图给我们看。这是一幅县城的平面图,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的故事大部分发生在那里,图上画出了书中几个重要人物的宅第,以及县署、警察局、善堂、轮船公司、城隍庙等等,还有街道、城墙,通往钱家庄的河道和城外的桑林、稻田等。爸爸说:“有了这张图,书中的一些细节描写就有了依据,不至于产生矛盾。”这张图很快被孩子们看到了。已经是高中生的小宁听说爷爷要续写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,就抢着把小说饶有兴味地读了一遍,读完,一本正经地发表意见说:“爷爷续写这本书,现在不能发表,一定要保密,否则被人知道了,准会扣上美化地主的帽子。”

爸爸创作长篇小说有一个习惯,就是先写出详细大纲,然后依据大纲,一气呵成。由于许多重要的情节乃至一些细节的描写,在写大纲时已经反复推敲过,胸有成竹,所以一口气写下来的原稿很少涂改,十分整洁。现在保存下来的几百页的《子夜》原稿,字迹工整娟秀,往往连续十多页没有一处涂改,这样干净整洁的名著原稿,实在弥足珍贵。

如今爸爸续写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,仍旧采取先写大纲的方式:先写出提要,把续篇的故事大致理出个脉络,再列出人物表,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矛盾,然后再回过头来写大纲。也许是搁笔多年未写长篇小说的缘故,这次爸爸写大纲,有时好像掌握不住节奏,遇到文思汹涌时,某些段落越写越细,精致入微,简直与初稿差不多;而另一些也很重要的情节,却只是简短地交代个过程,几笔略过。统观全部续篇的大纲,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之前的章节,描写得相当周密完整,有的段落十分细腻;但是大革命失败后故事的发展,却尚未写出大纲,只有部分提要。因为爸爸以后又忙别的事了,而这一耽搁就再也没能续写下去。

爸爸这次续写,约占了一九七四年半年的时间。在续篇大纲中,爸爸着重刻画了正面人物,如张婉卿、钱良材等,以及一位新出场的女主角张今觉。这位张女士最终成为钱良材的终身伴侣,在续篇中大展风采。对于反面人物,大纲中着墨较少,显然爸爸尚未顾及对他们细加推敲,仅仅留下了不少可以展开这些反面人物活动的线索,如北伐军入城前后的活动,以及“四·一二”事变后他们对革命力量的反扑等等。

爸爸对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这个书名的含义曾作过如下解释:这部书是写一群具有民主主义思想的青年知识分子,他们有反封建的斗争性和坚决性,但他们不是彻底的革命者,他们只是霜叶而不是红花。续篇大纲中钱良材、张婉卿、张今觉等人物的结局,也证明了这一点;他们是中国民主革命运动早期的佼佼者,是一群可敬可爱的人,但当革命继续向前时,他们悄悄地退出了。不过,我们可以相信,十年之后,他们一定会重新站到抗日救亡和争取民主自由的行列中来。

遗憾的是,爸爸没有把续篇完成,续篇的后半部只留下了提要。那时爸爸身体虚弱,常常头晕腿软,爬楼困难,急于搬往平房;从看房、修房、准备搬迁到迁入新居,前后忙乱了好几个月。搬家后先忙于别事,后又从上海来了亲戚长住,就把续写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的事耽搁下来。从主观上说,上篇和续篇写作时间相隔太久——三十多年,要找回当年创作上篇时的激情相当困难,特别是在“文革”这样的环境中。爸爸的写作态度一向严肃认真,他认为续篇必须保持上篇的风格,前后必须浑然一体,要做到这一点就要有充分的准备和慢慢地“磨合”,不能草率从事。所以爸爸不想急于求成,凡有其他事要办,总是把续写的事搁下,为别的事让路。不过爸爸心中一直惦记着这件事。“文革”后,四川人民出版社重印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时,爸爸特地把其中一段文字作了修改,便是为了能与尚未完成的续篇的内容相衔接。这说明,“文革”以后爸爸仍坚信总有一天能重新把续篇完成。

《父亲茅盾的晚年》韦韬 陈小曼 著上海书店出版社

我国现代进步文化的先驱者,伟大的革命文学家茅盾晚年撰写的回忆录《我走过的道路》,把结尾的时间定在1949年。为弥补这一遗憾,他的后代韦韬和陈小曼撰写了本书,对茅盾在“文革”前17年所经历的若干重大事件作了概略的叙述,而重点是在茅盾最后15年与他们始终生活在一起时的情况。通过他们的笔触,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个真实、高尚的茅盾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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